張君玉要去十步遠開門。
他二叔要去萬丈高關門。
“讓他們再等五十年吧，咱倆下這麼久棋，讓我贏局。”
王轅龍聽到這話，有些落寞。
繽紛雪飛片，殘日隱山間。
夕陽下，穿過閣中的北風帶著浮雪與晚霞，泛起金色光彩。張君玉推開最後一扇窗。霞光映在張君玉的略顯稚嫩的臉上，少年嘆氣，聽牆上竹牌被風吹拂，噼啪作響。
他不忍心回頭，但他能想象到越海榜第一的位置上，那枚竹牌是如何光彩耀人。
中年人站起身，語氣和煦，比堂間的陽光要更加溫柔。
“謝了。”
不知是和誰道謝，中年人抽出腰間寶劍。
他的氣勢攀升到了頂點，身影於閣中不見，化作一道直衝天際的光彩，一劍沖天。
只是這光亮隱藏在太陽裡，無人可以看見這斬向天空的劍光。
鎏金甲片再次化作金鶴，張君玉向上，與劍光一前一後消失在視野中。
王轅龍摘下那榜上第一的竹牌，無奈的摩挲著，三個字有些年頭了，寫著張九絕，天下第一的名字。
許多往事湧上王轅龍心頭，從他與那少年劍客的初見，到少年開宗立派，又到那少年熬到中年沒了老婆，兒子也不算爭氣，資質平平。
曾經青衫仗劍的少年滄桑了許多，王轅龍卻容顏如初。
他們喝過很多酒，說過很多話，打過很多架，下過很多棋。
多數是和棋。
所以兩人有時候會忘了，其實他們不是朋友。
竹牌被隨手扔在一旁角落，與另一個稍短一些的破舊竹牌作伴去了，王轅龍仰著頭，不知思索什麼。
刻著梅雲名字的竹牌不再孤單，兩塊竹牌靠在一起，如老友相見，應有說不完的話。
“正好你倆做伴。”
王轅龍打了個哈欠，隨後一步踏出，身影已經不見，他能聽見頭頂的天穹裡有東西被砍中，那原本半開的無形門被合上。
“繼續守著也沒意義，下山。”
劍氣向前，向上，刮過一陣勁風，四散的餘波擴散了數里。
張九絕向下看，他的劍勢未停，氣機仍然是巔峰，還有一劍可出。
他找尋目標，卻發現望春閣已空，王轅龍已經離開。
於是這原本打算劈開少年道士身體的一劍向北而去。
那籠罩雪原百餘年的厚實雲層如同豆腐一般分成兩半，雲向兩旁擴散，能瞧見雲中電閃，陽光斜射穿過雲海落在數十年未見過陽光的雪地上。
西洲古籍曾經記載，一位先知用權杖分海，先知帶隊伍透過，又操控大海淹沒追兵。
人們稱其神蹟。
大陳史書今日記載，一位通天武者以劍分雲，劍氣拒敵於門外，潑灑陽光照亮雪原。
確與神蹟無異。
可，哪怕真正的神在開闢天地後也會耗幹生命。
張九絕不是神，開闢雲海也不是神蹟。
真正的神蹟是他關上了門。
張九絕耗幹了生命，身體向下極速墜落。
金色流光接住了他。
“你小子，怎麼不把他殺了。”
張九絕大口喘氣。
“救您要緊，而且我不一定能打過。”
“我又能活多久？...算了，向北飛，我看個朋友。”
“梅叔？”
“他這麼大名聲，死了卻這麼安靜，還要靠王老妖怪告訴我。”張九絕罵咧咧道，他口中的王老妖怪自然是王轅龍。
“不帶點東西嗎？”
“帶個屁，他讓我幫他養女兒的時候給我帶了？這倒好，不僅照顧他女兒，還多照顧一個小子。”
“那小子似乎不錯。”
“當然不錯，不然我兄弟情願一身本事爛在土裡，怎麼會隨便收徒丟自己的人。”
張九絕說話時有些驕傲，眼睛看見的雲層與天空模糊起來，太陽徹底落下，天空深邃鋪滿星光，張九絕有些看不清，肥胖的手擦了擦眼角。
“孃的，飛這麼高還能進沙子，真煩。”
往北，薛獠抖了抖頭頂的狼耳，越過一座矮山，他揮揮手示意身後部隊停下腳步。
面前的一片空地上零散著躺著很多屍體，是他派出的追兵，不遠處有個山洞，那邊有些順風飄來的人味。
雪狼族嗅覺靈敏，從味道就能獲得很多資訊:“山洞裡三個人，一個死了，兩個活著。”
副手疑惑:“怎麼是三個？”
“昨晚跑了個奴隸，興許與他們遇見了。”
薛獠擺擺手，示意眾妖包圍山洞，而他邁步進入。
他在追捕梅雲，並且有把握擊敗這名曾經的北地劍仙。
山洞裡確實有梅雲，但卻是墳墓。也確實還有兩個人，但不是那個女人，也不是奴隸。
胖劍客與金袍青年正在給梅雲上香，一旁還有兩壇酒。兩人見到薛獠也不驚訝，張九絕微笑與薛獠招手，開口竟然是純正的妖族語:“外面冷，讓他們進來。”
薛獠見到兩人的臉笑容瞬間僵住，胖劍客，金鶴青年，他如墜冰窟，只覺得這山洞便是天地間最冷的地方。
無奈，薛獠照做。
張九絕問:“做什麼的？”
薛獠答:“小官，領三十名雪狼騎兵罷了。”
“雪狼騎兵是精銳，你這官不小。”
“前輩說的是。不小，不小。”
“說說怎麼回事？”
“我們抓了個女人，梅雲救了她，上面的大人讓我們務必把他倆帶回來，要抓活的。”
“所以你的人殺了他？”
薛晨是薛獠胞弟，也是薛獠副官，他實在見不得兄長如此低聲下氣，於是提醒。
“這胖子氣息混亂，應該是受了內傷，我們...”
話沒說完，一把刀鞘已經砸在薛晨腹部，薛晨躺在地上痛苦的捂著肚子，收起刀鞘的薛獠趕忙與二人陪笑。
“我的副手，年紀小不懂事，請前輩大人大量，至於梅雲的死絕對與我等無關。”
“嗯，一人來上炷香，然後就走吧。”
“謝過前輩。”
等眾妖離開，張君玉開口說話。
“二叔，你信他們說的？”
“信，妖族內部也並非鐵板一塊，有的想讓梅雲死，一定也有要他活的。”
“與王老妖怪有關？”
“不清楚。”
思緒一團亂麻，兩人暫時也就不想了，金鶴馱著他們沖天而起，寒風撲面，張九絕脊背有些發寒。